当一个黑洞遇上另一个黑洞——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周超顶着新发型去教室的时候四周都静了下，像是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但拼命憋住，肩膀耸得高高的，针掉地上都能听到声音的程度。
倒不是别的，更不可能是因为周超这发型使得他眉眼显露让人意识到其长相格外出众这么裸露的原因。
周超很坦然地顶着一头狗啃了一样的头发在万众瞩目之下走回自己的座位，和以往一样。
他的头发像是被大风刮过无比惨烈的事故现场。惨烈到他那天回家后连向来喜怒不显于表的父亲都吸了口气，喊了声：“超？”
苏星宇对自己手艺最终结果的不堪入目很有自知之明，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那天在帷幕落下时望着周超的头发，把剪刀甩在一边，伸手捧住周超的头，一脸深情。
两个人身上都是碎发，扎得人很痒。
苏星宇脸上还有着在对方脖颈处带来的碎发，倒是有些滑稽。
但他却是全不管，盯着周超的脸无比深情：
“多好看啊！”他说。
“阿超你真好看——”他拉长声音，满心赞美。
“哦，亲爱的——”学着电视剧里露骨的表达，用一种故作甜腻的嗓音缓慢道，“任何发型你都可以驾驭。”
所以这狗啃了的发型没什么关系，他在心里补充一句。
苏星宇的眼眶还是有些红，用不属于自己风格的那种夸张语调掩饰着他手艺的惨烈。只是他似乎因为先前突然显露的感情有些尴尬，捧着周超的脸深情赞美时也只是用指尖虚虚地点在对方脸上，在周超抬眼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时嘴角明显地扯了扯像是有些不太自在。
周超用手扒拉了下头发，没什么反应，就算看到镜子里的最终成品后也只是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我走了。”周超用毛巾将碎发掸掉，说了句。
苏星宇微笑着和他说再见，一如既往的样子，只是在门关上后伸手捂着脸一点点蹲了下去。
“我在干嘛啊……”他想。
“我在想什么啊……”他想。
一直面带微笑无比冷静的脸却是在质问中突然皲裂，他死死咬着嘴唇，指骨用力，使劲遮着自己的脸。
“我在……”他张着嘴说出声来，轻声呢喃，但剩余的话还是被吞了下去，只留下几声有些颤抖的气音。
空空荡荡的房间，那深渊之下的悲哀终究还是涌了出来，他的眼睛和他的眼睛——
一个黑洞遇上另一个黑洞会发生什么呢？
也许只是互相吞噬。
“阿超。”苏星宇在周超经过时笑眯眯地拉住他的手臂，随后顺着力站起来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倒没有以前那样顺手，支出来的头发有些扎，他便略显心虚般把手缩了回来。
“你今天倒晚了。”苏星宇笑着说了句。
周超望了过来，他的眼睛里从来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看上去就像秋日天空那样清澈。苏星宇与他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些畏缩般眨了下眼，但随后像是觉得自己这种反应有些好笑一样，他无奈地抿了下嘴，扯了下嘴角。
在意什么呢？他在心里说了句。
都看过彼此的狼狈。
只是这种像是脱光了的裸露感让向来喜欢层层包裹的他有些无所适从而已。
在意什么呢？他又在心里问了声，觉得自己的这些纠结和唧唧歪歪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他便松了下手，看着周超。
“早啊，阿超～”他笑着点头。
“嗯。”闻言周超视线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了下，像是错觉般，那波澜不惊的眼中有些光在流动，没有什么表情，但苏星宇觉得他在笑。
错觉吧，苏星宇想。
……什么错觉。他又想。
的确是在笑啊。
苏星宇最擅长掩饰，微笑的时候，佯装发怒的时候，与人打闹的时候……他喜欢用诸多情绪将自己包裹起来，以至于那仅有的真实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他不喜欢真实，更是不愿意将真实的情绪暴露在别人眼中。
笑可以，哭也可以，甚至愤怒都可以。积极的情绪，负面的情绪，只要是在自己把握之中他都无所谓。但触及内心深处，那份像是蚌肉一般脆弱敏感的心却是不能裸露的。
而他不小心将其直接敞在了别人眼前——多不小心啊……
无措悲伤的人，最接近真实的人，他想尽办法伪装住的人，不愿被外界看见的人。
又是那般平淡无奇的人。
却是被他紧紧保护的人。
一个脆弱的，抱住膝弯埋头哭泣的孩子。他心生怜爱，门窗紧闭，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那个孩子也是他。
有时候苏星宇想他对周超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保护他，他主动和他说话，他拉住他的手，他笑着说：“诶，阿超～”
阿超，他张嘴念了念，没有出声。名字在口齿中辗转时有一股暖意，他便想起周超有些清冷的脸。
苏星宇。他又张嘴念了下自己的名字，却是冷的，他抱着头躺在那，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过了很久突然笑出了声。
暖的和冷的，不论本人怎么显现，而所属的名字却早已将名字的主人暴露在外。
想自己表现得多友好，名字念起来也是冷的，正如他层层包裹之下的真实一样。
再想阿超看上去清冷，却有个喊起来格外温暖的名字，就像他那颗柔软的心。
他就笑了起来，觉得世事无常，到头来兜兜转转也逃不过被命运戏弄，微冷地敛住眼。
他还是在想周超在自己心里算什么，但想了一会儿依旧觉得没什么特别。
只是觉得那人与自己有着同等的悲伤，像是在深渊沼泽里挣扎，他就好心地伸手把他拉住。站在深渊边缘，伸手拉住那个下沉的人，随后想到一句“结果是将你拉起还是将我拽下”，他望着沼泽里的人，有些冷淡地笑了笑，不过没放手。
但还是嘴角勾起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
周超不依赖自己，他总是无所谓，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怎么在乎，唯一在乎的是放在心上的人。
可自己……还是无法忍受空旷到夜晚说一句话都有回声的家。
得了吧，你需要周超，苏星宇拿着钢笔的手晃了晃，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你再怎么帮他护他骑着自行车载着他到处玩，只因为你需要他，而不是因为他需要你。
他不需要你，他对任何事都过于处之泰然。
可你需要他。
你虽然需要他，但他并没有特别到你可以将层层包裹住的自己裸露在他面前，可是不小心——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是在笑吧。苏星宇坐在位子上想着周超眼里微微跳动的光，像是愉快的。
是在笑……苏星宇将钢笔抵着额头，有片刻沉默。
周超对情绪感知过于迟钝，周遭恶意都经不了他的心，于是不容易受伤。即便被孤立被殴打，都对他没什么影响。
明明这么迟钝的人，但是怎么可以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刻意疏离？
苏星宇又想起对方的眼睛，瞳孔清澈眼神专注。却在自己松了口气有些释然般笑着道：“早啊，阿超～”时眼神微闪，含了笑。
那么迟钝的人——
苏星宇将笔尖触在书页上，手腕抵着不动，慢慢吞吞一笔一画：
超。
随后他勾了下嘴角，笑了起来。
他还是觉得“超”这个字读起来过分温暖。